屏山含笑,玉水拖藍,春天的?陽河,濃稠得像一塊種水陽正的翡翠,春天的玉屏山,絢爛得像一面錦繡斑斕的屏風。貴州號稱山地公園省,全省無平原支撐,地理形貌可以說是“諸峰各奮西來勇,萬山攢簇泄清流”。清代詩畫名家鄒一桂生前兩任貴州提督學政,飽覽黔中山水風月,興之所至,妙手丹青,一卷《山水觀我》圖冊,繪集湘黔風景,其中便有玉屏山的風貌。他在序言中說:“黔中山水格外有情,引得無數(shù)文人競往游觀,流連忘返,乃至久別后仍憶念不已。”地處入黔首驛的玉屏山,便是這“格外有情”的萌情之處。他所作《玉屏山》一詩,以不同凡響的氣勢,開啟了黔山貴水崢嶸挺秀的首方畫卷:“帆落橋門?水灣,竹間好鳥聽關關。屏風玉立臨清鑒,此是黔疆第一山?!?/span>
如今的“黔疆第一山”,已然成為景區(qū),辟作公園,蜷伏在?陽河畔,與日新月異的縣城時相關照。山中步道交織,亭臺樓閣點綴在幽蘭石竹與山茶樅翠之間。游人憑高望遠,登臨縱目,市井煙霞,歷歷可見,河水融化了塵囂,流向遠方。
玉屏山下就是城市的新區(qū)——茅坪。這里有寬闊的?陽廣場,有筆直的茅坪大道,有宏偉的大樓和靚麗的居民小區(qū),尤其是?陽河畔的風光帶,四季輪替,花草芬芳,時時有景可賞,不讓一個季節(jié)一個月令顯得枯燥。
連接茅坪與老城的,是一座古樸風雅的侗鄉(xiāng)風雨橋,純木質結構,榫卯嵌套的傳統(tǒng)工藝,正中高聳的鼓樓如一株蒼老的杉樹,層層疊疊的身影在?陽河的波心里蕩漾。斜倚著風雨橋彎彎曲曲的美人靠,側身仰望,這是欣賞玉屏山絕佳的角度。山頂巨型的簫笛塑像與城西振翅欲飛的飛鳳山遙相呼應,似乎是在詮釋著“簫韶九成,鳳凰來儀”的天音神韻,并時時向人們展示“簫笛名都?侗聽玉屏”的獨特氣質。
玉屏是一座與音樂有著不解之緣的城市,數(shù)百年的簫笛傳承塑造著這一方山水人文的浪漫氣質。明代大司馬熊明遇謫戍平溪,就曾被這邊關月色下的簫聲感染,“況復玉缸春色好,深杯明月聽吹簫”;晚清名臣張之洞的業(yè)師張國華,更是對這“名山產竹是簫材”的玉屏簫贊不絕口,吟出了“吹從明月清風夜,引得朝陽彩鳳來”的詩篇。
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們靠著敏銳的藝術感覺將玉屏的簫聲帶進了典雅的詩文;近代以來商潮涌動,古老的玉屏簫笛也緊跟時代步伐,屢屢綻放異彩。榮膺馳名商標,勇奪國際金牌,名列貴州三寶,比肩國酒茅臺,這座小城,因為簫聲笛韻而律動起來,簫笛的吹奏,不僅在校園里成為地方特色的必修課,而且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也有機會讓你邂逅《枉凝眉》,巧遇《紫竹調》。紅輪西墜,白璧東升,風雨橋上便自發(fā)搭成了五線譜,踏著節(jié)拍散步的行人自覺不自覺地成為這五線譜上律動的音符。幽咽的簫聲,清越的笛聲,舒緩的薩克斯風……音樂果然是全世界共通的語言,不需要任何翻譯,哪怕曾經遠隔重洋,一樣能夠互訴衷腸,這大概就是玉屏人最為熟悉的那副聯(lián)句“仙到玉屏留古調,客從海外訪知音”的道理吧。
與侗鄉(xiāng)風雨橋相互守望的,是一座巍峨的廊橋。橫跨江流,連通兩岸,橋上的四層商鋪,歇山頂,紅油壁,雕欄望月,貨品琳瑯,既吸收了侗族傳統(tǒng)廊橋的外形特征,又結合現(xiàn)代橋梁建筑的工藝潮流,讓人意想不到千年五溪蠻瘴之地,“明月煙汀散野涼”的寂寞江流,如今會被這人煙輻輳、燈火輝煌的市井風流所取代。兩岸層巒疊嶂,江上飛閣流丹,山水之間,是一座安靜的小城,柔軟地仰臥在水邊臺地之上,順著地勢起起伏伏。東起大龍西到岑鞏,鐵路、國道、高速、高鐵,好像是要爭相親近?陽河的芳容身姿,紛紛圍繞著她勾連串引,穿起了一串珍珠似的城鎮(zhèn)鏈。人們把城市的藍圖描繪了數(shù)十公里,這條不甘寂寞的?陽河灣環(huán)凝碧,含蓄雋永,似乎飽含深意,為這方人民醞釀著新的希望。
古人從湘入黔,無論水路陸路,第一站總是玉屏城東門外?陽河畔的平溪館驛。王陽明在這里吟詩酬唱,“蠻煙瘴霧承相往,翠壁丹崖好共論”;何景明在這里徘徊嘆賞,“終宵無夢寐,高枕聽灘聲”;孫應鰲在旁邊的萬卷書巖上指點江山,“一覽西南邊徼地,鐵橋銅柱費雄才”;熊明遇在這里束裝東歸,惜別舊友,“為憶相逢萍水客,如今都作故知看”;查慎行停舟于對岸的沙灣夜泊待曉,“秋水澄鮮魚味美,曉山蔥倩鳥言清”;史申義于此眼界大開,“今日竹郎祠下過,始驚使節(jié)繞天涯”;張澍初入黔境就對此地風景擊節(jié)稱賞,“書巖環(huán)芷水,風景最雙清”;楊文照在這里樽酒賞梅,“孤舟殘雪岸,春市隔江聲”。
如今的館驛片區(qū)早已沒有了驛馬的嘶鳴,在地理坐標上,它也早已融入了縣城的核心商圈,不再是城外客旅往還的暫住之地。過去的通河津渡,如今已化作飛虹一般的宏偉廊橋,聯(lián)通著城市的氣脈。五百年前,還是明代,那時不叫玉屏城,叫做平溪衛(wèi);衛(wèi)城北側的?陽河,當時人們的地理知識還認為是沅江的上游;隔江相望是玉屏山,后來的玉屏城便是指山為名。本地破天荒的首位進士老爺侯位,半生宦游他鄉(xiāng),但家鄉(xiāng)風物卻是心中一抹揮之不去的燦爛云霞,“芳城一抹夕陽紅,繞廓沅江水接空。好是平溪新雨后,玉屏山色畫圖中”,這幅明麗的畫卷,數(shù)百年后依然清晰可人。我每每駐足于風雨橋上,體會前輩古人的眼界風景。同樣的,是江山如畫;不同的,是江流宛轉而過的這座城池,已然是今非昔比,這江月朝朝暮暮顧盼的一方人物,已經歷幾代風云。